门外野风

好几年前短小的旧货，当时真的很喜欢《等待月圆》这个片尾MV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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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喜欢了一个人类的女子。

女子平凡无奇，神在漫无目的的人间游戏中遇见了她。神穿着他的黑色长袍，兜帽遮着面容，扛着代表他身份的黑色镰刀，在一泊血迹中行走。倒塌的房梁，焦黑的土地，死亡带给神的不是麻木，而是微微兴奋的颤栗。神伫足了，风里，扬起血的腥味。

女子虚弱地晕厥在地，可是神仍敏锐地听见一地死人堆里微细的心跳和呼吸。真是个侥幸的家伙，神饶有兴趣地想，曳动他黑色的长袍下摆走了过去。

神探出一根手指让她苏醒。女子慢慢地眨眨眼，视线从迷茫逐渐清明。女子的脸庞被凌乱的血迹沾污，白色的衣裙和粉红的纱巾也揉皱难辨。女子像惊惶的小鹿，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。神看着她细细翘翘的眼睫忽闪着，像美丽的蝶儿就要振动双翼飞走一般。女子微微发抖，蜷缩着身子，在害怕；可是女子没有惊惧地哭泣或是激烈地尖叫，女子只是埋起脸，像水中漂浮的莲花般孱弱无依。

神伸出一只手，抬起她的脸，说，告诉我，你的名字。

女子的眼睛像小溪流水一样清凉透澈，映出天边一轮月亮，神还在那两只琉璃珠般的瞳仁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。女子的声音很小很轻，一不小心就像蝴蝶般擦着耳朵飞了过去。女子说了一个名字，神觉得那四个字十分美丽。

一夕海棠。神欢喜让它从唇舌间溜出。神不问发生了什么事，神说，我给你一个机会，一个报仇的机会。

女子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震动了一下，很快地抬起头来。神说，人类的女子，这是神的恩赐；只要你许愿，神便让它实现。

可是女子又躲开了视线，细细温温的声音说，不，不了。神眯起双眼，女子断断续续地说着，很小心也很安静，小小的声音却很坚决。

神略略抬头，月亮下，女子像含着露水的海棠一样晶莹婉然。

神让她跟在身边。神喜欢和她一起倚着巨大的神木，洁白的圆月在粉红色的花瓣中悄然升起，月光和细小的花朵一起落在女子乌黑的发间。神抬手，将它们轻轻拈起，嗅到了一股遥远的香气，像从孤崖那边升起、漫过来。

神会张开怀抱让她依靠。女子总是小心翼翼地抵在他肩头，如依着一片漂萍般轻，和安然。神觉得这一刻的世界安静极了，就连飘下的花瓣都不敢出声，像一幅天成的画般。女子沉沉地睡去才渐渐放松身子，神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眉间，满是爱怜。

神想，自己喜欢这个人类的女子。女子让他想到一片轻飘飘的羽毛，洁白的，比降在人间的雪花还要纯粹透澈。

神甚至不再那么沉迷于与渺小人间的游戏了。过去，神与形形色色的人订立契约，等价交换，看着一幕幕悲欢离合就像恶作剧似的观赏一出出荒诞闹剧。神厌倦了人类的贪得无厌和拖泥带水，卑微的人类在神看穿世界的法眼中不过是芥子尘埃。轮回无常，生死是神手中的棋子，随意摆布。神耐心地听女子微红着脸细声说话，神折下神木的花枝递给她，神宠溺地摸摸她柔软的头发，神抱着她，满足于人类的温暖，天地的静谧恬然。

神想，自己是如此喜欢着她的；因此，他决定郑重地送一个礼物给她。

神的指尖画出明亮的光，光芒一点点融入女子的眉心。神说，海棠，我赐你长生，与我一起看这花开花谢，月圆月沉。

她陪神一起，看过很多遍的花谢花开。

有一天，神知道自己要离开了。

神悄悄地离开了，带着他的传说，安静地消亡在世人的眼中。她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桃树下，对着洁白的圆月，和粉红色的花。神离开了，神还是看得到她。神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向一个方向奔去，摔倒了，一颗一颗眼泪像晶莹的珠子，盈盈地顺着皎洁的脸颊滑下。

女子无声地哭泣，神很疼惜，神想抱抱她，擦去她的泪水，告诉她，我在这里。

可是他忘了，女子是人类，再也听不到，再也看不到，他在那里。

日子开始漫长而无聊起来。对女子来说，好像一下子怔怔地，只会在神木繁茂的花荫下站着、坐着、倚着看，守望一次又一次月圆来打发时间了。日子久了，女子偶尔也不再沉默，对着巨大的神木说说话，有时轻声哼几句曲子：

“叹啊叹，一身风华随流水；问啊问，红颜寂寞无人见。

 浮浮沉沉，等待月圆；

 是冷暖，是苦，还是甜。

不敢回首，回首当初，相逢时。

只愿回首，回首当初，相逢时……”

有一天唱完，女子忽然哭了，低低地啜泣着，泪水滑落苍白的面颊，一瞬间让神手足无措。

女子的话重重地敲在神的心上，反反复复。

女子的容颜不会变，岁月经年，她也依旧那样干净，那样美丽。可是她哭了，她告诉她的神，她老了。

神开始后悔了。神看着他近在咫尺却再也触摸不到的女子，非常难过。

神的力量在这个世间逐渐稀薄了，所以，神也无法再看到他最喜欢的女子。在不属于人类的空间里，神的肉体消弭，只能偶尔想起，他的海棠，究竟怎样了？

沧海桑田，在神的袖底只是弹指一挥间。

神很寂寞。

 然而原来对于人类而言，沧海桑田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极限。

故地重游，借着天狼星那个孩子的眼，神看到了憔悴枯败的巨大神木，没有圆月，没有桃花，没有洁白的衣裳和粉色的纱巾，没有了女子轻轻的歌声和温柔的笑颜。

神在这个世间不存在了，可是，神不会死。然而，就算长生呢？天上地下，神再也找不回那个他非常非常喜欢的女子。

神忽然感到了深深的忧伤。

神抬起手，仿佛触碰着什么不真实的梦境般，在虚空中勾勒女子的脸庞。时间像琉璃一样发脆，这个世间，神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片梦乡。

神不吝啬自己的力量，令桃花在一瞬间开满枝桠，繁密的花枝低垂下来。神对着空荡荡的花树，低低地、轻声地念：

“海棠。”

—— 完 ——